滋修堂主
　　我見過的最大的老鼠，是在澳大利亞墨爾本的一家動物園里。那碩鼠，長約盈尺，體態(tài)肥胖，慵懶、悠閑，正在捧食游客投喂的香蕉。隔著鐵柵欄，我都能感受到那家伙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擋不住的令人厭惡的味道。
　　我對鼠輩的厭惡始于小時候。幼時的農村，田野里、農舍里、街巷里，幾乎隨處可見其匆忙的身影。因其令人生厭乃至遭人憎恨，所以捉老鼠，一度成了村民們的正事和孩子們的樂事。最為普通的場景是，你正在田間勞作，便見一只或一群大大小小的老鼠躥來躥去，啃莊稼，偷糧食，運回其大多設在地堰中的巢穴，俗稱“老鼠倉”。此時，聰明的農人往往不動聲色，悄悄跟蹤至其老巢，俟其入穴，便用镢頭或鐵锨猛勁兒地開鑿，或者點燃熟草塞進洞口，用煙熏火燎的辦法逼其出門。倉皇間，鼠們拼命外逃，正應了那句抱頭鼠竄的成語。農人哪里容得它逃竄，箭步上前，一腳踩住，或一锨拍住，扯住尾巴，一掄一轉，一轉一掄，幾個回合下來，鼠已暈頭轉向。此時再放下，它已變得畏畏縮縮，哪敢輕易舉步。這時候，有好事的小子便搞起惡作劇，從老式打火機中取出煤油棉，引燃后往老鼠身上點，鼠披火而去，不時便亡。
　　孩子們的樂趣則在于挖老鼠倉。你不得不佩服鼠們的憂患意識，它們會在收獲季節(jié)，提前將糧食比如花生、大豆、地瓜、玉米甚至芝麻等果實偷偷拖進洞穴儲存，以備過冬。孩子們探尋這一規(guī)律后，便沿地堰仔細尋找老鼠洞穴，刨開，取之，然后脫下上衣，扎上袖口，將收獲放入其中，哼著小曲，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回家向父母邀寵。得到家長贊許的目光，會高興一整天，感覺終于可以像大人一樣為家里做點事了。我就曾經靠挖老鼠倉的收獲，超額完成了小學老師布置的秋收拾荒的任務指標。樂趣盡在此中。
　　但鼠患之憂遠多于掘洞捉鼠之樂。有一次，我挽著籃子爬著梯子上到天棚頂上去取冬儲地瓜，黑暗中卻一把抓住了一只正在睡覺抑或正在偷食的老鼠，隨著一陣尖利的怪叫，我嚇得哇哇大哭。更有甚者，水井里也會驚現已然死去的不會游泳的老鼠，大概是失足落井水淹而死的，而這口井，大約好幾個月不會再有村民去擔水，防疫站來消了毒，才會慢慢恢復其飲用水源的重要作用。
　　成家后，我住進了單位一間筒子樓的五樓，房子小倒在其次，主要是鼠患之苦，苦不堪言！你正在上廁所，就見一只老鼠沿著下水管爬上爬下，卻并不怎么驚慌；你正在看電視，就瞥見窗玻璃上有鼠影在晃動，竟十二分的從容；甚至你正在廚房炒菜，老鼠陡然從下水道里鉆了出來，動作也有些大搖大擺。挺惡心人的一次是在某年的暑期，一家三口從海邊度假歸來，進屋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兒。遍尋角落，卻找尋不見蹤跡。終于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床頭下方的地毯上有一攤污物，用木棍掏出來一看，卻是一只已經干癟多日的鼠尸。正值盛夏雨季，所幸門窗緊閉，否則一旦蠅類混入，后果不堪設想。那場景，至今陰影猶在。
　　這還不是最惡心的。客廳里有一間用于陳放雜物的嵌入式對稱的壁龕，有一陣子總是能聽見有吱吱呀呀的聲音，像極了嚙齒動物的幼體在哼唱。終于按捺不住，全家總動員，徹底清理壁龕，驚奇地發(fā)現一窩六只小鼠在發(fā)抖，顫顫巍巍，嗷嗷待哺，而母鼠卻不見了蹤影。旁邊一個三五厘米見方的不規(guī)則洞口，分明昭告著它的來往通道所在。
　　11年前，全家終于搬進了寬敞的新居，二樓。就想，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受鼠患之苦了吧？安靜了好幾年，突然有一天午夜，妻醒來聽見天花板吊頂上似有異響，窸窸窣窣，像是某種格外熟悉的不祥之音。妻大驚，急急喊我起床分辨。幾經鑒別，是鼠無疑。心中的沮喪頃刻間碾壓過來，嘴上卻笑曰：這是舍不得我們，跟著過來了呀。其實怎么可能呀，一晃都過去七八年了。
　　有鼠就得驅。馬上稟報物業(yè)，物業(yè)第一時間送來了粘鼠板，說管用。果然，當晚就粘住兩只，體形碩大，眼睛特小，四條小短腿還在一個勁兒地亂撲棱呢。一連幾天再沒動靜，心稍安時，窸窣之聲又起。網購了新的粘鼠板，再粘，兩天之后，又是兩只，體形容貌高度相仿，大概率是一家子。
　　四鼠已除，天下大安。半個月過去了，我送喜報給物業(yè)，告知鼠患已無，眾人皆大歡喜。于是物業(yè)開始尋覓老鼠入屋的通道，北陽臺的設備間里，下水道處，空調管道口，甚至掀開了一樓花壇里的化糞池，卻判斷不出準確來路，只能見縫就抹，見洞就堵。請來街道辦管防疫的專業(yè)人士，圍著樓轉了一圈，用十分專業(yè)的口吻肯定地說，應該是地基沉降，形成裂縫，鼠從縫隙潛入，擴洞進屋所致。辦法嘛，就是適時封堵，加固地基，防止產生新的裂縫。辦法挺宏觀，也很專業(yè)，有沒有用另說。
　　一切照舊。鼠們似乎學精了，會巧妙地繞開粘鼠板，探索新的行進路線。不知道它們會在上面找到什么，但窸窸窣窣的聲音仍時有耳聞，令人心煩意亂，甚至茶飯不香。
　　忽一日，妻與旅居海外的女兒視頻聊天。聞知此患，女兒淡然一笑：呔，小事一樁。現在都改用電子驅鼠了，網上就有專業(yè)的驅鼠滅鼠公司，不妨試試。我當即咨詢了兩家所謂的專業(yè)公司，效果如何暫且不表，開口要價就是上千元。我轉念一想：既然原理已經掌握，何不自己動手試一試？
　　立說立行。妻網購了三個電子驅鼠器，分別放置于客廳和兩個臥室的天花板吊頂上，通上電，電能迅速轉化為高頻超聲波，持續(xù)釋放，晝夜不舍，在無聲中讓毫無防備的老鼠有了震耳欲聾、天崩地裂般的奇特感覺，霎時逃之夭夭。
　　鼠患頓消，自此安生。不知道是不是超聲波真的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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