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深化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研究

來源：人民法院報

原標題：深化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研究

來源：人民法院報

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和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司法機關相繼出臺一系列文件，持續落實并深化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在完善庭前會議制度、規范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強化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統一證據標準、加強律師辯護等方面進行了積極努力，整體而言取得了明顯成績，確保了基本的審判公平正義。

一、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結構性制約

庭審實質化是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突破口和落腳點，然而，目前情況并不樂觀，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面臨結構性制約。

（一）刑事訴訟觀念：實體真實優先性

我國無論官方還是民間，對刑事訴訟目的普遍秉持著強烈的實體真實優先觀念。當審判機關面對是否排除偵查機關非法取得的證據、是否需要傳喚對被告人不利的證人出庭作證等事關正當程序保障與實體真實發現的價值沖突時，普遍會偏好于積極的實體真實主義，側重于刑事訴訟在探求真相、打擊犯罪和安撫被害人方面的功能發揮，強調刑罰的報應價值和特殊預防目的之實現。

（二）糾紛解決傳統：非正式性

我國傳統訴訟實踐盛行非正式的糾紛解決文化，強調和解、調解和非正式溝通，從而在整體上表現出明顯的非對抗性特征。公檢法三機關頗為強調相互之間乃至偵、控、審、辯之間在刑事訴訟活動中的協同與配合，排斥彼此的掣肘、沖突和對抗，追求更為順暢地實現刑事訴訟的政策實施功能和案結事了的辦案目標。在當下的刑事案件辦理過程中，訴訟主體之間的非正式溝通無論在范圍還是方式上均呈擴張勢態，比如，在控辯審三方的協同下，原本為實現庭審實質化而確立的重在準備和輔助庭審的庭前會議制度，時常異化為對刑事實體爭議問題進行實質性解決的節點和場域。

（三）程序運作思維：可控性

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和相關規范性文件的要求，法官在刑事審判中不僅負有查明案件真相的責任，而且其裁判結果需實現政治效果、社會效果、法律效果的有機統一。為滿足如此之高的審判標準，降低案件處理結果的不確定性，法官往往會對案件審判程序的運作具有較強的可控性思維。此外，案件處理可能引發信訪、輿情、問責等，也強化了法官對程序運作過程及其結果的可控性思維。

（四）審判管理方式：行政性

對法院、法官的管理，均具有濃厚的行政色彩，司法的專業邏輯體現不足。廣大基層法官從事著繁重的審判工作，這些無疑強化了公檢法三機關的流水作業模式，配合為主、制約為輔的關系不斷加強。

三、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推進路徑

（一）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基本原則

在刑事訴訟法第四次修改過程中，應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基本原則，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提供法律基礎，對改革中存在的具體問題和現實困境予以破解，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全面落實。

以“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基本原則要求審判活動必須依托庭審活動展開，各訴訟主體均須出庭，并在法庭上出示證據、舉證質證和辯論，法官依據庭審調查和辯論情況作出裁判。應將刑事訴訟法的法典化作為“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的落腳點，通過刑事訴訟法典化，突破目前以偵查為中心、訴訟階段相對獨立的篇章架構，形塑“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構造，推進刑事訴訟體系的現代化。

（二）強化庭審實質化

其一，在刑事訴訟法中明確規定直接言詞原則。原則上排除筆錄證據在法庭審判中的使用，并設置必要的例外情形。確保證據以原始狀態直接呈現，包括被告人的當庭供述和辯解、證人和鑒定人的庭審證詞、偵查人員的法庭陳述以及實物證據的現場出示，法庭優先采用直接的證據審查方式，增強庭審的實質性和公正性。

其二，正確發揮庭前會議的作用。一是準確定位庭前會議的功能。庭前會議的設立目的是為檢察官、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供同時參與庭前準備活動的機會，讓其提出各自的訴訟請求并發表意見，為法官了解案件事實和梳理案件爭點做準備。二是提高庭前會議的召開比例，庭前會議的處理事項應重點解決程序性問題，不得處理實質性的定罪量刑問題。三是保障被告人參與庭前會議的權利。以被告人參與庭前會議為原則、不參與為例外，保障被告人參與庭前會議的權利。

其三，強化證人、偵查人員、鑒定人出庭。一是完善證人出庭制度。建議刪除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二條中“人民法院認為證人有必要出庭作證的”這一規定，明確只要符合“公訴人、當事人或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的條件，證人不存在不可抗力等特殊情形的，就應當出庭。二是完善偵查人員出庭制度。應當確立偵查人員的證人身份，并對偵查人員應當出庭的情形作出明確規定。三是完善鑒定人出庭制度。為提高鑒定人的出庭率，應確立鑒定人出庭的獎懲機制，優化鑒定人出庭補助的規定，提升鑒定人的法律素養。四是在立法層面確立鑒定人、證人和偵查人員無正當理由拒絕出庭的懲罰措施。五是提高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的在線作證率，無法現場出庭的情況下，有條件地允許線上出庭作證。

其四，調整法院內部判決權威結構。應當優化審判委員會的人員構成。

其五，優化二審開庭程序。為保障二審開庭制度的有效運行，應當突出對二審上訴理由的審查，明確二審開庭的案件范圍，同時優化二審開庭考核機制，建立二審不開庭的救濟機制。

其六，健全在線庭審規則。應當重新界定在線庭審實質化的標準，優化在線庭審規則，實現在線庭審順利開展和當事人權利保障之間的平衡。

（三）改革人民陪審員制度

一是將七人合議庭適用的案件范圍嚴格限定于被告人不認罪的案件，或者被告人認罪但事實認定存在較大爭議的案件，尤其是被告人可能會被判處重刑的案件。二是廢除人民陪審員的固定任期制，改為從轄區內的合格常住居民中進行隨機抽選。通過隨機抽取方式，確保人民陪審員的廣泛性和代表性。放寬人民陪審員準入門檻，取消高中以上學歷要求，只需人民陪審員能熟練使用本民族語言文字進行閱讀與表達即可。三是改革人民陪審員管理方式和合議表決制度，保障人民陪審員履職的理性化和獨立性，取消培訓和考核制度。

（四）健全律師參與制度

其一，強化律師訴訟權利的保障。未來可以考慮由法院或律協簽發律師調查令，保障律師調取證據的權利，并盡可能地允許律師充分表達辯護意見，保障辯護人的質證權，關鍵證據一證一質，爭議證據每證必質。

其二，優化指定辯護制度。一是擴大指定辯護的范圍，短期內可將指定辯護范圍擴大至所有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件，長期來看，則可以對所有可能被判處監禁刑的案件均適用強制指定辯護制度。二是構建法律援助律師的選擇制度，允許被告人在法律援助中心提供的辯護律師名冊中加以選擇。其三，發揮值班律師的實質功能。應落實辦案機關告知被追訴人有權獲得值班律師法律幫助和約見值班律師的規定，辦案機關應主動向值班律師提供案件相關信息，強化值班律師和法律援助律師的銜接，賦予被告人選擇法律援助律師的自主權。

（五）構建訴因制度，實行起訴狀一本主義

法官的卷宗依賴慣習是推進庭審實質化的主要障礙。結合我國國情，在條件成熟時，可以合理借鑒域外經驗，構建中國式訴因制度，實行起訴狀一本主義，檢察機關在提起公訴時不得隨案移送案件偵查卷宗、起訴卷宗和證據材料，法官和人民陪審員均不能查閱，卷宗材料的功能主要是供辯方庭前閱覽和準備庭審辯護時便于公訴人出庭公訴之用。在我國構建訴因制度，需要進行必要的配套制度安排，一是在推行庭審實質化的刑事案件中，堅持實質真實的訴訟觀念，法官具有真相查明義務，在審判過程中可以依職權進行調查，努力通過正當程序實現犯罪控制的目的，促進當事人、社會公眾對裁判結論的認同與接受；二是適應訴因制度框架下刑事辯護專業性的提升之需要，應當同時推進審判階段被告人不認罪案件的辯護律師全覆蓋，即對目前刑事審判階段推行的律師全覆蓋制度進行提檔升級，將強制辯護的案件范圍擴大到所有被告人不認罪且沒有委托辯護人的刑事案件，同時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不斷提高從事法律援助工作的辯護律師的援助補貼，強化刑事辯護的質量和效果。結合我國的具體國情和法院審判狀況，未來可以考慮，在改革之初先將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適用范圍限定在第一審普通程序案件中，爾后逐步推廣。

（六）“以審判為中心”統攝下的制度銜接與機制優化

其一，加強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推行與“以審判為中心”改革的理性調適。在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中，法院也應對偵查和起訴的工作質量進行實質性審查，以防范冤假錯案的發生。一是法院認為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不當時，可以進行調整。若量刑建議過輕，可在與檢察機關溝通的基礎上視情形判決變更；若量刑建議過重，則可依據有利于被告人原則直接作出變更。二是被告人認罪認罰并不必然等于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對于案件證據不能滿足定罪標準的認罪認罰案件，法院應當要求檢察機關補充證據。當檢察機關補充不能或仍然難以達到定罪標準時，應判決無罪或者由檢察機關撤回起訴。

其二，在適用速裁程序或簡易程序的認罪認罰案件中，審理過程中均應保障被告人最低限度的程序選擇權利。同時，在犯罪事實的認定上，應當堅持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在爭議問題的審理上，應當保障辯方的實質性參與權利；完善程序轉化機制，可以考慮在速裁程序與普通程序之間增加簡易程序合議制作為過渡。

其三，重視司法數字化運用限度及其優化。在審判階段運用刑事案件智能輔助系統，仍應以審判人員的內心確定無疑作為達致證明標準的必要條件，綜合評判智能輔助系統的證據結論。

其四，健全涉案財物處置制度。應當建立完備的涉案財物認定體系，明晰各類涉案財物處置措施的適用對象和適用條件，優化涉案財物價值鑒定機制，完善涉案財物的審前處置程序，構建審判階段相對獨立的涉案財物處置程序，增設涉案財物處置糾錯程序。

（山東大學、山東省濱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聯合課題組，課題主持人：周長軍、謝萍；課題組成員：丁瑤、王浩、孫戈、趙恒、邱心語、呂曉涵、張耀偉、高國強、劉連義、張猛猛、紀小健、高瑋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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