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2025-07-11 09:50:07
原標題:大連,無比深情(組章)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大連,無比深情(組章)
來源:光明日報
大連之眼:明澤湖
南山腳下有一汪百年水域,名曰明澤湖。
明澤湖看起來是靜止的,只有微微的波紋,證明著風的存在,證明著時間在湖中蕩漾。
雪花落進了明澤湖,明澤湖就開始結(jié)冰,結(jié)了冰的明澤湖會把時間凍住嗎?
我最擔心的,是湖里那群鴨子,湖面如果全部凍上了,它們到哪里游弋、嬉戲?
春天的時候,湖里只有兩只鴨子,一公一母。夏天的時候,隨著一群小鴨子的誕生,它們變成了七八只;秋天的時候,這個隊伍已經(jīng)擴張到20多只。短短3個季節(jié),就是20多只活蹦亂跳的鴨子呀!它們每天游走在時間的水面,嘎嘎地叫著,時間就有了生命,發(fā)出了優(yōu)美的聲音,有了人間煙火的氣味兒。
我從春天走到冬天,伴著湖邊發(fā)芽的柳樹、槐樹、銀杏走,伴著兩只鴨子走。把鵝黃走成了綠葉,把綠葉走成了落花流水,把兩只鴨子走成了20多只鴨子……時間多像一個魔法師,嗯,就是一個魔法師,化腐朽為神奇。
不是嗎?
幾天前的早晨,太陽還沒升起來,我早早地來到明澤湖邊,轉(zhuǎn)著圈尋找那一群鴨子。
看見了,我看見了,在中間化開的一個心字形的黑色水面上,一群大大小小的鴨子——幾只白色的,更多是黑色的——它們喊叫著,追逐著,嬉鬧著。水面的周圍,則是結(jié)冰的湖面,冰上還積著一層厚厚的雪。
這是時間的窗口嗎?是的,這個窗口里仿佛有一股悲憫的暖流,它給予生命以巨大的疼愛和呵護。
時間在明澤湖發(fā)出光亮,時間在仁愛友善的德行里顯示出張力,而在仇恨與敵意的消磨中不露聲色。
從無形到有形,從有形到無形,時間從不露出本來面目,它只是一遍遍提醒世人:此刻的明澤湖已不是此刻之前的明澤湖,而此刻的我,已不再是此刻之前的我。
明眸善睞的明澤湖,你是大連最深情的一只眼。
只要你一直在看著我們,這個城市就有足夠的時間奔跑。我們就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時間,而時間會帶來雨水、花朵、藥和愛。
普蘭店,蓮上的城
我們實在不該打攪千年古蓮子的甜夢,讓它們在地下偷偷地開花,獨自依偎著地火,在夢里,花自飄零水自流。
再給它一個千年,它們會是《白蛇傳》里的白娘子還是小青?或是《梁祝》里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不是的,不是的,它們只能是郭沫若詩歌里綻放新花的古蓮子:
一千多年前的古蓮子呀,
埋沒在普蘭店的泥土下。
盡管別的雜草已經(jīng)變成泥炭,
古蓮子的硬果皮也已經(jīng)硬化,
但只要你稍稍砸破了它,
種在水池里依然迸芽開花。
是的,它們要開花,要從“荊棘叢生的地方”脫穎而出。
盡管滿語“普蘭店”,意為“荊棘叢生的地方”,但那只是時光的誤讀。
當碩大的荷葉在暖風中搖曳,當清晨的露珠從蓮花的花蕊里跌落,遼東小城普蘭店早已出落得花容月貌。
一千年,它們只是在“煉丹”,煉成鋼鐵的骨骼,托舉著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從鹽堿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站立起來。
古蓮子啊,你的軀殼不是已經(jīng)炭化了嗎?你的內(nèi)心不是已經(jīng)寧靜如一灣秋水了嗎?
任耕牛和犁杖在你的頭頂健步如飛,任鎬頭和鐵鍬在你身邊叩響大地之門,你黑著臉,你面色從容。
饑餓的人說,這是大地的金豆子。你填飽了人們的欲望,你硌碎了那些貪戀的牙齒。
更多的時候,露珠就是一世修行的淚水。而柔軟的淚水,能涵養(yǎng)一個低調(diào)而向善的小城。
普蘭店站起來了,站在一朵朵千年蓮花之上。
普蘭店長高了,每一個普蘭店人的視線,都高過了亭亭玉立的古蓮花。普蘭店長壯了,那蓮藕一般的骨骼,白生生的,堅實而又韌勁十足。
小城的日子有了香味,魚米之香、瓜果之香、花草之香、醇厚濃郁的十三香。
只是,我獨愛蓮花之香,淡淡的,不遮不掩。那花朵大大方方的、搖擺著綠色的裙裾,把所有的嬌羞都捧在花間。
那碩大的蓮蓬,那飽滿的蓮子,緊緊地抱住了我的鄉(xiāng)思和鄉(xiāng)愁。
普蘭店的古蓮子喲,你從不炫耀自己曾經(jīng)暢游太空,你只是一次次勇敢地打開自己,把根系深深地扎進千年故土。
循著其中任何一條根系,無論我在哪里,都能清晰地觸摸到故鄉(xiāng)的心跳。
哦,普蘭店,作為一個游子,我只能模仿一朵古蓮花的樣子去愛你。
只要還有一分氣力,我就高高地將你舉起,讓你開放,讓你富足,讓你鼓足干勁奔向生活的潮頭,讓你的千年往事在春暖花開的大地上到處流傳。
客船駛過港東五街
我們能看到的都是客船。或者說,只有那些帶著離愁的客船,才被時光允許,從這個視角進進出出。
船身都是潔白的,在藍天和碧海的映襯之下,那些衣錦還鄉(xiāng)的人們,總是把自己打扮得風流倜儻,抑或花枝招展。
白,大連人通常叫“干凈”!
街道干凈,有軌電車干凈,游客行人干凈,東港干凈,海鷗干凈。所有人的內(nèi)心,也是干凈的。但上了年紀的人,眼眸里,常常含著淚水。
他們想起祖上,從海南家駕著小舢板,漂洋過海來到了青泥洼。又從青泥洼一路北上,在遙遠的黑土地安家落戶、生根發(fā)芽。
大連人,總是把海那邊的山東半島叫作“海南家”,又把自己形容成背井離鄉(xiāng)的“海南丟兒”。
每當春燕銜泥,奶奶總是念叨著:海南家又開始種花生了吧?
每當北雁南飛,媽媽總是手搭眉間:它們能不能給海南家捎個信兒,給老家的親人報個平安?
這樣想著舊事的時候,我一次次走神,一次次愁緒蕩滿心間。只有一聲汽笛能讓我回過神來,只有海面的一道白光,能照進浪漫繾綣的現(xiàn)實。
每一隊站在港東五街、直勾勾望向大海的人群里,都有我執(zhí)著的身影。
船頭向左的時候,我鼓掌,我知道尋親的人們回來了。他們一定找到了兒時的玩伴,他們一定邂逅了當年的小芳,親情滋潤著相聚的每一個瞬間。
這世間,還有什么能比骨肉重逢更讓人喜出望外?
船頭向右的時候,我高高舉起右手,拼命向他們揮別。他們必定是闖關(guān)東的后代,他們像一只只候鳥,嘴里說著不再熟稔的膠遼方言,一朵浪花一朵浪花地數(shù)啊數(shù)!
數(shù)著數(shù)著,他們就數(shù)到了祖籍。
這深深的海峽啊,多少年,我們的情天恨海。這長長的思念啊,幾回回,我們在夢里踏上故土。
沒有比淚水更咸的水。當南來的風漸次打開春天的門扉,港東五街,也為我們打開城市燦爛的笑容。潮漲潮落,鷗鳴翕動,大船的汽笛發(fā)出了最強的歡呼。
比淚水更能渡人的,是那廣闊無邊的海水。它載著無數(shù)躍動的心靈,優(yōu)美地劃過渤海海峽,抵達寬厚的彼岸。如彩虹綻放出弧線,亦如朝陽把航程鍍上黃金。
從一幢樓到另一幢樓,就是從一個半島到另一個半島。唇齒相依的生命,黃渤海的分界線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
更多時候,我把那些南來北往的客船,視為一座座島嶼,它們讓思鄉(xiāng)的人一次次駐足,一次次詩意地棲居。
那時那地,思鄉(xiāng)的人們又何嘗不是一座島嶼?他們啊,義無反顧地與大海相依為命,讓無數(shù)顆心緊緊相連:你在這頭,我在那頭。
我的眼神,直直地盯著一趟又一趟客船,客船的船舷與我的視線,由直角變?yōu)檠鼋牵г诼淙盏南脊饫铩?/p>
我捏著一片鑲邊的云彩,像捏著一張字跡模糊的舊船票。
我知道,我們都曾為過客。而在今天,在大連港東五街,歸人,是我們永恒的別名。
(作者:李皓,系遼寧省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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